大坑村曾是有名的富裕村。
深圳新闻网讯 2003年下半年，深圳开启了宝、龙两区农村城市化进程。农村城市化的关键问题，就是解决社会管理的创新问题。过去以自然村为单位的集体经济，转变成股份制合作公司，于是，一系列的问题也随之引发人们的思考：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否适应这种前所未有的历史大转变？村级股份制合作公司，能否严格按照公司法规定，规范运作？在股份制运作下的新模式，能否保证村集体财产安全和广大股东（原村民）的利益？村委会“直选”，在城市化进程中的村级选举中，将呈现怎样的特点？
神秘易主的8栋集体物业之一。
晶报记者在走访昔日中国首富村大坑上村时，群众反映的问题所呈现的，恰恰就是上述城市化进程中较为普遍的这些“难点”。通过解剖大坑上村这只“麻雀”，我们希望，我们的报道能为解决这些“难点”，提供一点有益的启迪。
“我们大坑上村一份好好的家业，让戴焕兴一伙人这么一折腾，恐怕全村人以后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了，谁来救救我们啊？”近期，在龙岗区大鹏街道，大坑上村老支书、80岁的李锡鹏，老泪纵横地向晶报记者诉说了自己的担忧。
当天，李锡鹏老人拄着拐杖，带着七八位大坑上村居民，向晶报记者反映了村股份公司前董事长、居民小组前组长戴焕兴涉及的系列问题：两年多时间里，把村里的家底1000多万股宝安股票，卖得只剩下20万股，村民却并不完全知情；村里在南湾街道的12栋集体物业，8栋被戴焕兴偷偷卖掉，钱却没进集体账户；以2650万元收购了鹏星酒店，钱款付出却不办过户手续；村集体的几块地皮，被莫明其妙低价转卖……滥用职权，对集体资产管理不善，涉嫌侵吞集体资产；连任三届，涉嫌操纵选举……
一个小小居民小组组长，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和神通吗？晶报记者就此展开调查。
大坑上村财富变更路线
1983年大亚湾核电站选址在大坑村所在位置，搬迁时国家给大坑村每人补偿，这笔费用除了在镇上为每户建一套新房和用于必要的生活安置外，总计尚剩130万元。
大坑村把130万投进股份公司，每年参与分红。
1991年，宝安投资公司上市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分红，每1股配送9股，大坑村人投下去的130万元，即130万股，变成了1300万股。
1991年6月25日深宝安股票顺利上市，定价3元多，130万一下涨了30多倍。
此后18个月内，每股从3元多涨到了33.95元，即130万猛涨了300多倍。
2009年6月2日召开股东代表会议，同意将宝安股500万股以10元以上价格出售。
此后，未经股东代表大会同意，又售出500万股宝安股票，结果导致目前只剩下20万股。
千万股宝安股票只剩20万股
大坑上村的昔日财富链
大坑上村是大鹏街道大坑村的一个自然村。
大坑村原位于深圳大亚湾畔，全村100多号人世代以打鱼种稻为生。1983年，大亚湾核电站选址在大坑村所在位置，政府就把大坑村人动迁到新盖好的位于王母墟的大坑新村，即今天的大鹏街道迎宾路。大坑新村建于1985年，都是崭新的二层小楼，在当时的深圳乃至全国都不多见。
大坑新村由两个自然村大坑上村和大坑下村组成，各自独立核算，搬进新村后仍保持原状。搬进新村时全村共39户，130多人，其中大坑上村20户，78人。
当年搬迁时，国家给大坑村每人补偿1万元，再加上部分搬迁费，近两万元。这笔费用除了在镇上为每户建一套新房和用于必要的生活安置外，总计尚剩130万元，都由村集体掌握。村民要求分钱到户，村干部觉得不妥，就一级一级请示到了县市领导那里。
当时上级领导有3个建议：第一，这是集体的钱，不能分发到个人；第二，可以拿来盖工厂发展经济，搞来料加工；第三，建议投资到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即中国宝安(000009,股吧)集团的前身）作为股东。大坑村考虑到办厂房管理也有困难，就把130万投进股份公司，每年参与分红。
1991年，宝安投资公司改制后，更名为深圳宝安实业有限公司，并准备在深交所上市。上市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分红，每1股配送9股，大坑村人投下去的130万元，即130万股，变成了1300万股。
1991年6月25日深宝安股票顺利上市，定价3元多，130万一下涨了30多倍。在此后的18个月内，每股从3元多涨到了33.95元，即130万猛涨了300多倍。
到了1992年7月，大坑村当时人均净资产已近200万元，超过了当时号称“全国首富村”的天津静海县大邱庄和闻名全国的江苏江阴市华西村，俨然成为了“中国首富村”。
记者查询发现，在中国宝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年报中，深圳龙岗区大鹏街道大坑上村位于前10大股东中的第四位，共持有中国宝安集团1067.18万股有限售条件股份，占总股本的1.03%。
此后一段时间里，宝安股价在10元至15元的区间震荡，按平均价12.5元计算，如果大坑上村将股票全部卖出，可套现约1.3亿多元。
卖出价低过当日最低价？
作为中国宝安集团第四大股东的大坑上村，随后的发展却呈现出一条令人骇异的曲线。
向晶报记者投诉的居民反映：董事长兼居民小组组长戴焕兴未经股东代表大会同意，先后多次以低于当天最低成交价的价格，将村股份公司78位股东共同持有的1067万股“宝安A股票”，卖得只剩下20万股，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额损失。
今年3月16日，大坑上村十几名居民曾就戴焕兴的问题，在大鹏街道办上访。大鹏街道办很快成立了由街道纪委、组织部、集体资产办等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居民反映的问题展开调查。
4月27日，联合调查组发布了《关于苏松合等人信访事项办理意见书》，其中称：
股份公司原持有宝安股票1067万股。2009年6月2日召开股东代表会议，同意将宝安股500万股以10元以上价格出售，符合大坑上村股份公司章程规定。此后售出500万股宝安股票，股份合作公司却未能提供召开股东代表大会的会议签到表及会议记录，所提供的《决议书》被指称存在多起补签名和代签现象，违反了《龙岗社区集体资产管理暂行办法》第十八条第十款关于“重要的经营管理事项须经股东代表会议审议通过”及股份公司章程中的相关规定。
联合调查组所述的“此后售出的500万股宝安股票”，据投诉居民称，交易先后进行了92次，多集中在2010年下半年。“但令人莫明其妙的是，戴焕兴每次出手的交易价，总是低于当天股市的最低价格，结果给股东造成巨额损失。”居民苏松合说，戴焕兴一次次出售宝安股期间，宝安股一直在上涨，其差价又给股东造成巨大损失。
一位居民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仅戴焕兴2010年10月13日至11月4日间的4次股票交易，就给股份公司造成145万元的损失。
按大鹏街道联合调查组纪委调查结论，戴焕兴后来交易500万宝安股，的确未经股东代表大会通过，基本可以认定为其个人行为。结果是，大坑上村1067万宝安股，目前只剩下20万股。
让村民补签名不惜行贿？
那么，在戴焕兴个人操控92次股票交易之后，他是如何向全体股东交待的呢？
“为了说动村民补签名，戴焕兴不惜采取在许多村民看来可以称之为"行贿"的手段。”一位居民告诉晶报记者，今年元月的一天，村会计苏焕新找到居民孔永丽，说为了年底分红，让大家过个好年，在2010年10月把一批股票卖了，当时没来得及让股东代表签名，现在让你补签一下。
孔永丽开始在表格上签了名，觉得不对劲，又涂掉了。一周后，苏焕新又来到她家里，说大家都签了，只剩你一个，让赶紧签了好上报街道办。孔一看表格上好多人都没签，就拒绝了。苏焕新见状，拿出一万块钱，说这是一点心意，你就帮帮忙吧，给孩子过年买点东西，孔永丽坚拒收钱。
“苏焕新就说，你签了，这次换届还能选你做村干部。孔永丽本来就是村干部，在村里收房租，每月有些工资，苏焕新这话的后半句就是，你不签，这次换届就不能再当选村干部了。孔永丽老公身体不好，干不得活，全家就靠她当村干部这点钱过日子，没办法只能签字了。”居民如此向记者反映。
对此，街道的调查结论是：苏焕新本人否认给孔永丽送钱，并表明没有送钱的理由，由于目前尚无其他人证或物证，暂时无法确认此事。
8栋集体物业诡异易主
“我们村在南湾街道有8栋集体物业，戴焕兴未经股东代表大会同意，将其承包给除了他本人谁都不知道的人，现在，这些物业都莫明其妙变成别人的私有财产，我们质问戴焕兴怎么回事，他说我不知道，别问我，是他一人经手的事，他不知道，我们只能怀疑是他私卖了！”一位居民告诉晶报记者，大坑上村股份公司监事会的职能，本来是监察股份公司运营情况的，但在戴焕兴面前形同虚设，根本管不了任何事，一切都是戴焕兴一人说了算。
记者了解到，1993年前后，大坑上村卖掉了一部分股票，套现几千万，用这部分钱，在南湾街道和观澜买下了大块地皮。南湾街道这块地，村里开发建起了60多栋房屋，村民每户一栋，剩下的都属于集体物业。大坑上村在南湾有12栋集体物业，但现在八栋神秘易主。
大坑上村新任居民小组组长兼股份公司董事长孔林桂告诉晶报记者，他今年5月换届时经选举接替戴焕兴，但自己接手的是个烂摊子，公司以前的财务混乱不清，他上任的首要任务就是清理村集体财产，他不清楚戴焕兴当初是如何操持这八栋集体物业的，但其目前的确神秘易主，成了别人的私产，他正准备请律师打官司追回来，而且也向公安机关报过案，公安机关已立案侦查。
孔林桂向记者出示了一份戴焕兴与一个叫曾建国的人，于2005年8月1日签订的承包合同，显示由曾建国承包大坑上村位于南湾街道的12栋集体物业，月承包费6000元，承包期限至2017年8月30日。
8栋物业神秘易主之事，大鹏街道联合调查组结论是：被利瑞祥等7人利用虚假资料，于2009年向南湾街道清查办申报为权利人。3月下旬，股份公司已向大鹏派出所报案，并向龙岗区法院举报。经初步查实，申报人向南湾街道清查办申报资料中的大坑居民小组公章系伪造。目前该案正由司法机关侦查，等侦查终结时，将向大坑村全体股东及时通报，并将依法处理。目前尚未发现戴焕兴在该案中有违法犯罪行为，但戴焕兴负主要的管理责任，股份公司其他班子成员负有一定的管理责任。
高价买旧楼贱价卖地？
“大鹏有个鹏星酒店，楼龄快30年，一直亏损，1000万价钱好久都卖不出去，可戴焕兴没召开股东会议讨论，就以2700万的高价购买下来。”一位居民说，像这样的赔本生意，远不止这一桩，南湾那边的大坑上村有个小区篮球场，戴焕兴没经股东大会同意，私自就卖了，钱也未入账，观澜那边有块价值几百万的地皮，他几十万就卖出去了。“村里人一直想不明白，身为公司董事长，他不傻不痴，怎么老做赔本买卖呢？”
“购买鹏星酒店是经过股东代表同意的，街道办也通过了。”孔林桂说，至于价格的问题，现在深圳寸土寸金，地皮价格天天上涨，出价高过原来并不奇怪。现在酒店运营正常，每月几万块租金收入，是股份公司收入的大头，至于两块地皮的事，由于年代久远，他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对此，大鹏街道联合调查组的结论是：
关于鹏星酒店问题据查，经大坑上村11名干部、28名股东代表签名表决同意，根据2010年1月26日和2月9日《大鹏街道领导班子会议纪要》的第二期、第三期，同意大坑上村股份公司以人民币2650万元购买原深圳市大鹏经济发展有限公司属下的鹏星酒店和宿舍楼。
关于南湾大坑上村小区篮球场转让款未入账根据大坑上村会议记录，2000年4月，由于大坑上村当时经费紧张，决定把篮球场的一幅地卖掉，15人签名表示同意。2003年7月3日签订买卖合同，所得款35万元已入账。
关于观澜地皮问题大坑上村仅能提供自1999年及以后的财务资料。根据1999年账面反映，无形资产650多万元……据大坑上村提供的会议记录，2004年4月5日召开村民会议，认为“由于该幅土地从购买至现在已有十多年，原有资料也不齐全，也难以证明全属我村，事实上我村也没有资金开发，鉴于这样，现有老板一次性付50万元给我村，以后该幅土地所产生的问题与我村无关。”到会人数17人，14人同意转让。2004年12月，记录显示卖出观澜地皮收入50万元，冲减了无形资产6570500元。
记者从大坑上村股份公司得到的一份《大坑上村股份合作公司组织机构示意图》上看到，上届股份公司的董事长是戴焕兴，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也是戴焕兴。
“你现在明白"一票否决"的意思了吧？”这位居民对记者说，戴焕兴既是董事长，又是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那么在换届选举时，无论股东代表选谁，只占49%的表决权，而关键时候，戴焕兴以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身份，行使集体股51%的表决权，这不就是“一票定江山”吗？
对于居民的说法，孔林桂表示绝不认同。“在龙岗区整个农村城市化过程中，每个进行股改的村子集体股都占51%的表决权，也都是由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来行使表决权，并不是大坑上村一家这么干。”他说，“但并不像那些投诉人说的那样，由主任行使"一票否决"，因为集体资产管委会有五个人，是个集体，要由五个人投票，最后由三比二的结果来定。”
大鹏街道有关方面就此接受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社区换届选举，按龙岗区股份合作公司换届选举办法的规定进行换届选举。
在股东代表大会召开之前，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应召开会议，就股东代表大会所审议事项和选举事项作出决议，出席委员应在决议书上签名并把决议书封存。所有委员应对形成的决议严守秘密，到选举大会时才能拆封关于选举的决议书。股份合作公司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在股东代表大会表决时，应向大会提交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关于选举的集体决议，并按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的集体决议进行表决。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不按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集体决议进行表决的，视为无效。
根据此规定，集体资产管理委员会主任并无“一票否决权”，该票是集体决策票。
追踪
涉嫌侵吞、变卖集体资产
戴焕兴被刑拘
对于居民的投诉和街道办联合调查组的结论，作为当事人的戴焕兴如何看待呢？
10月26日，记者赶赴大坑上村寻找戴焕兴。但居民告诉记者，戴焕兴在5月份参加了换届选举后，就从居民们视野中消失了。
“戴焕兴失踪了，6月份以后就再没见过，电话关机。”新任居民小组组长孔林桂告诉记者，他当选新一届居民小组组长及董事长后，戴焕兴也没把公章向他移交，搞得他好多对外工作都没法开展，直到8月20日，他家里人才把公章送到股份公司。
戴焕兴到底去了哪里？
大鹏街道办有关人员揭开了谜底：戴焕兴因涉嫌侵吞、变卖集体资产，于2011年3月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6月被刑事拘留，现此案尚在侦查过程中，更多细节不便透露。
10月26日上午记者赶到大坑上村股份公司办公楼时，工作人员说公司正在开股东代表会。记者从当天的会议通知上看到，当天的会议要商量一件令大坑上村居民吐血的事：
2010年3月收购来的大鹏经济发展公司的“鹏星酒店”，房产证没过户，也就是说，大坑上村虽付出了2650万元，但酒店产权仍属大鹏经济发展公司。
由于大鹏经济发展公司破产清盘，债主起诉法院要求查封鹏星酒店，所以，大坑上村必须请律师请求法院将鹏星酒店产权判给大坑上村，才能保住“家业”，但光律师费就得40万。
当天的股东会通过了聘请律师打这起官司的动议，但这意味着，大坑上村人必须付出超过40万的律师费。
“这40万可都是股东们的肉啊，如果戴焕兴一切按规矩办事，我们哪用得着割肉啊！”一位参加当天会议的居民感叹。（记者 吴建升/文 李忠/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