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实施近一年后,在中央和河北省政府三令五申禁止强拆的背景下,一些地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在河北省邢台市桥东区,地方政府充当强拆“急先锋”的同时,凭空“杜撰”证据和“伪造”公文,强拆居民合法房屋。人们不禁质疑:当地党委政府,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为何如此经营城市?”
“野蛮拆迁”
再现河北省邢台市
在邢台市桥东区西大街拆迁现场,昔日热闹繁华的居民区现在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废转头、水泥块、破旧家具、生活垃圾等杂乱地堆积着。残垣断壁中,七八座还没有被拆除的二层小楼,依然在“坚持抗争”。
施工队正在忙碌地挖着深坑,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在寒风中哀怨的老人……又一起强拆事件在悲烈上演。
聚集在废墟上的拆迁户和即将被强拆的户主告诉记者,这种“景观”有一段时间了,而几百米外就是邢台市委。人们不禁要问,这个城市的管理者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能容忍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吗?
本文开头描述的情景,就是《企业党建参考报》记者在接到群众举报后,于11月1日对该事件进行实地调查采访时,看到的状况。
合法房屋遭野蛮强拆
拆违还是拆迁?
2011年10月19日晚7时许,居住在邢台市桥东区西大街西羊市道42号的郑永斋老人眼看着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在十几分钟内化为一堆废墟。
11月1日,在西羊市道,郑永斋向记者描述起拆迁当日的情景:“19日下午,西大街办事处领导来家里协商补偿协议,因为补偿太低了,我就没有答应。晚上7点多,西大街办事处大约来了三十多名工作人员,由王立强、李红霞等领导带队,那些人把我死死堵在了门外,开着钩机几下子就把房子给砸塌了,里面还有我们生活的所有家具啊!”
郑永斋老人告诉记者,“自己的大女儿是精神病,因无钱医治,至今下落不明,儿子一只眼睛失明,他和老伴都上了年纪。在房子被拆前,一个叫“老duo(音)”的人告诉我,不跟我谈,如果不签字就弄死我的儿子,儿子吓得跑到外地打工了,至今都不敢回来。”
“他们把我往死里摁,把我的两只胳膊弄成了黑紫色,我的两只手当时就肿得象‘面包’似的,这都十来天过去了,手上的肿至今没消退。他们仍不善罢甘休,就连正在坐月子的二女儿也被强拽出来。”
郑永斋拿着自家的房屋所有权证让记者看,并告诉记者:办事处的来了好几次,让把房产证交出来。没有任何拆迁补偿,就要交证?所以一直也没交。可是10月2日,却收到了桥东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的一份限期拆除通知书,通知书上说房子是违章建筑,限期自行拆除,否则将强制拆除。
更让郑永斋不明白的是:前期说是区片改造,现在又把自己家的房子说成了违章建筑,政府到底在拆迁还是在拆违章建筑?
在郑永斋家被拆的房屋前,老人指着一个塑料布搭成的小棚告诉记者:这就是老人目前所住的地方,在棚里只放了块海绵,房子没了,只能在这里守着了。至今政府相关部门都没有给予任何的说法。
居住在西羊市道现年68岁的梁景信老人,作为烈士的遗孤,曾是整个邢台地区的骄傲。他三十载不断寻找父亲之事,曾被称为电影《集结号》的原身重现(邢台市《牛城晚报》曾对其专访报道)。在谈及这次拆迁时,头发花白的老人忍不住老泪纵横:“父亲是骑着大马、披戴红花从老宅走向了抗战前线,后被敌特残忍杀害。前几年政府部门每年春节前都会来家里帮着贴对联、挂灯笼。但从今年二月二十八至今,政府称老人的房子是违法建筑,并不断派人要求拆除老宅,可自己房屋证件都是合法的,怎么就成了违法建筑了?相依为命的老伴凭着手艺开的诊所,也被桥东区卫生局一名干部以配合政府拆迁为由,强行摘走《卫生许可证》,至今以各种理由不给年检。幼女没有了工作,家里没有了任何的收入,生活捉襟见肘。
被拆户孟晓亮称,在这次拆迁过程中他家也因为补偿过低而拒绝了签字,但西大街办事处却以房屋属于违章建筑为由,于今年9月19日凌晨五点,强行把房屋用铲车推平了。事后一位自称西大街办事处李莉的主任放出狠话,晚来办手续一天扣两万。无奈之下,孟晓亮的父母签下了补偿协议。
“我们真的很无奈,也很气愤,国家法律法规严令禁止非法强拆,为什么邢台市桥东区政府却视而不见?”梁景信老人沮丧地说,“我们没有无理要求,只希望政府能够合法、公平地解决此事。”
“如果实在逼得我们没活路,只能用命来抗争。”站在废墟上的拆迁户无奈地说。
“此次拆迁安置补偿方案,政府部门从来没有公示过,办事处的李红霞、街道办的左二格两人只是私底下挨家挨户的‘做工作’。今天说补偿按照1:1,明天又说1:1.2,这次拆迁到底怎么来补偿?我们谁都不知道”,拆迁户们议论纷纷。
同一房产证号内容迥异
谁在造假?
在西大街办事处,记者找到了负责这次拆除工作的王立强副主任,据其介绍:他们只负责违章建筑拆除,具体西羊市道是开发还是拆迁,不太清楚。
下面为记者与王立强的对话。
记者:拆除张永斋家房子的依据是什么?
王立强:一是调阅的市房管局关于张永斋家房屋产权证的存根。二是根据城管局现场测绘的张永斋家的具体房屋面积结构。经房管局提供的存根显示张永斋家的房子原来属于那种砖墙、木房梁结构的,现在改变为水泥板结构的房子了,按照相关规定,他的房子属于违章建筑。
记者:他家的房子是在原地建设还是扩建了?
王立强:他是在原址建设,房屋占地面积没有发生太大改变。
记者:在强制拆除之前政府有没有考虑过张永斋一家以后住哪儿,唯一的房子没有了,政府又如何安置?
王立强:至少房子所占的土地还是他们家的。
记者:那其它拆除的居民房屋都属于违章建筑吗?
王立强:其它拆除的房子都是人家居民自愿拆除的,属于区片改造。
记者:西羊市街到底是在区片改造还是在拆除违章?
王立强:我们只负责拆除违章。
记者:你见到过张永斋家房屋产权证的原件吗?你这个复印件是从哪儿来的?
王立强:复印件是从市房管局调阅出来的,让张永斋家提供原件,他们不提供。
之后,王立强一再强调,因为郑永斋家一直拒不出示其产权证原件,所以不管是什么后果,都应该由其本人承担。王立强又笑着讲,其实他见过那份原件的,那个建筑面积上还有改动后的章呢!
王立强提供的郑永斋家房屋权证存根显示:邢房权证桥东字004333号,发证机关邢台市房产管理局;房屋使用面积91平米;建筑面积62.25平米,发证时间1991年7月22日,结构类型为砖木。
而郑永斋家房屋的产权证书显示,房产证号也是邢房权证桥东字004333号;发证单位邢台市房产管理局;发证日期1998年9月3日;房屋建筑面积81.76平方米;使用面积107.82平方米,结构类型为混合。
11月7日,记者在郑永斋的陪同下,来到邢台市房管局档案处核对004333号房产证号内容,邢台市房管局工作人员打开电脑与郑永斋手中房产本核对后,告诉记者:郑永斋持有的004333号房产本与他们原始档案存根数据比对是一致的。
一个房屋产权证竟然有两个不同版本:复印件与原件所标注的填发日期不同、面积不同、结构类型不同,且西大街办事处提供的郑永斋家房产证复印件上没有任何标注是由市房管局提供的信息。
王立强手中那份邢台市房管局调档的、关于郑永斋家房屋的存档资料到底从哪里来的呢?
“死人现身”签字
写错还是另有隐情?
王立强给记者提供了关于张永斋家房屋拆除的通知单、房屋产权存根及现场测绘图材料。
在王立强提供的一份桥东区城管局现场勘验的关于张永斋家房屋的现场检查笔录(签署日期为2011年9月20日)上,所标图形居然是用铅笔勾勒出来的,表底当事人签字竟然是郑永斋的公公“刘银河”的签名,这个片区内根本没有“刘银河”这个人,而郑永斋的公公实际上叫刘仁河,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王立强承认,当时郑永斋一家拒绝在房屋现场检查笔录上签字,是他们代签的。桥东区行政执法局2011年10月12日签发的限期拆取通知书上标明的也是“刘银河”。去世多年的房主姓名是写错还是另有隐情?
记者按强拆通知单上盖有桥东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公章为依据,找到了桥东区城管局。据石素磊局长介绍:经查找,那个通知单是由西大街办事处下发的。西大街办事处设有城建部是桥东区城管局委托执法的单位,但这个通知单上盖的却是桥东区城管局的章,作为城管局的主要法人,他们对此是负责的。并对记者所提出的关于同一房产本文号、两个版本及城管部门测量依据涉嫌“伪造”事件,核查后马上回复。至记者发稿该局未作出回应。
杜撰“执法单位”盖“假公章 ”
城管被指“乱作为”?
作为这次被拆迁户之一的居民梁景海算是这次拆迁的坚决抗争者。他告诉记者:因为不满补偿阻止拆迁,通过养狗来阻止拆迁者的非法侵入,但他家房子的玻璃、门窗全部被”不明人士”用砖头砸坏。2011年的11月1日,王立强给梁景海送去了由邢台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桥东分局”下发的限期拆除通知书。与此同时,梁景海自家祖辈留下的房屋也莫名其妙地成了违法建筑,并且这份由桥东区执法局下发的通知书上却盖有邢台市城管执法局的公章。为此梁景海找到了邢台市城管执法局执法监督科,得到答复却是:这个章已经于今年9月份由市局收回了,邢台市城管执法局并没有下发过此通知。
梁景海称,11月16日,办事处王立强带着一帮“社会人员”手拿铁棍强行冲进家里,先是把狗打死了。接着,王立强告诉他,已经给他发了限期拆除违法建筑通知,行政复议不复议,不影响其房屋拆除工作。
11月17日,记者来到邢台市城管局,法制科郭志军科长对梁景海的这份通知单做出明确解释:第一,这份通知单不是由市城管局下发的,因为市城管局只负责邢台市内主干道规划稽查,西羊市道不是市局的管辖范围。第二,通知单上标注的邢台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桥东分局”,在邢台市根本不存在,市城管局没有这个下属单位。第三,通知单上盖的邢台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规划稽查专用章,已经于今年的4月份收回了。说着郭科长从抽屉拿出规划稽查专用章让记者看,并告诉记者这个章从今年4月份一直在自己抽屉里。该局无法为这个不存在的下属单位进行行政复议,具体情况还得找桥东区相关部门了解。
已经于4月份收回的规划稽查专用章,为什么会出现在11月份下发的拆除通知单上?出现这种情况,邢台市城管执法局为什么不去查,或者报警?郭志军科长再次重申,这个通知单跟市城管局没有任何关系,没必要查。
记者拿着梁景海的拆除通知单来到桥东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办公室人员在向主管领导详细核实后告诉记者:这个通知单也不是桥东区城管局下发的。桥东区城管局的全称为桥东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而不是邢台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桥东分局,邢台市也没有这个单位。第二,通知单上盖的那个规划稽查专用章曾经在桥东城管局,但早就被市局收回去了。
这位办公室人员再次告诉记者:如果西大街办事处说是桥东区城管局下发的,可以让他们出书面材料,或者来城管局当面对质。
桥东区政府拒绝
对相关情况作答复
记者来到西羊市街拆迁现场:在郑永斋家被拆迁房屋的背后,一座十几间的白色板房已经建了起来,紧邻板房的是一座大型的吊车铁架,铁架下面是刚刚挖好的深沟及拆的乱七八糟的房屋建筑垃圾。整个拆除现场已经被蓝色的彩钢板围了起来,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打扫完房屋拆除后的建筑垃圾开始施工了。在被圈围墙的北侧,一个大型拱门上标着“西大街小吃城住宅小区及楼间商业工程”,但在整个工程现场记者没有发现关于此项目的公示简介。
在桥东区建设局,提到关于上述建设项目的审批手续时,一位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在向主管领导汇报后告诉记者:桥东建设局没有此项目的任何信息。
在桥东区国土局,一位办公室人员在向主管部门查询后告诉记者:目前没有上述占地地块的土地转用手续。
11月10日,记者找到了桥东区主管城建的孔建平副区长,在提到西大街拆迁补偿办法及拆除违章建筑的依据时,孔建平称:关于西大街小吃城拆迁建设,以及这次拆迁的手续、安置补偿方案、拆除违章的依据由于其负责工作比较多,他也不是太清楚,要问西大街办事处。
11月11日,自称是西大街办事处的鲍姓工作人员称,西大街小吃城项目及其拆迁工作的相关材料已经组卷了,不方便给记者提供。
截至记者发稿,邢台市桥东区相关部门仍未就相关情况作出答复。
“恐怖拆迁”如何阳光收场,人们拭目以待。本报将继续关注。
另据了解:
2010年4月18日下午,河北省邢台市桥西区张家营村,发生一起暴力拆迁致人死伤的恶劣事件,造成一死一伤。
2011年3月18日凌晨、5月20日晚,邢台市桥东区新华路地区百货家属院发生暴力强拆。
2011年10月6日,邢台市桥西区林庄村因征地与邢台市市政工程公司引发冲突,林庄村村民数人被打伤。
郑永斋的合法房屋已成一片废墟
凭空杜撰“执法单位”盖“假”公章
小吃城建设项目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