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克医生功罪难评
2011-11-16 00:36:59   来源：   评论：0 点击：

　　乔布斯明白，他的管理经营、处世待人、灵感创造之道，实在有违通行的“准则”，所以他在唯一授权的那部《乔布斯传》中着重提出，要创建出类拔萃的产品和系统，尤其要创立出类拔萃的企业组织，带着丝绒手套不是他的风格，因为“这是行不通的”。乔布斯生于1955年，却是美国“婴儿潮”（一般指1946年至1965年出生）的异数。

　　“婴儿潮”一代生长在美国一扫大萧条以来二十年的阴霾，进入前所未有的经济高涨所带来的优渥环境中，他们的另一个特征，是父母的育儿之道（parenting）从基础理念到方法手段，都发生了基本范式的转换，始作俑者就是斯波克医生（Ben Spock，1903-1998）。斯波克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在耶鲁念本科时曾获巴黎奥运会的划艇金牌，他在1946年出版的《婴儿和育儿》(Baby and Child Care，售出了至少5000万本，2004年出了第八版，并被译成42个语种) ，历经几代人，影响极为深广。笔者在此只用几句话来概括他的新育儿法的精神：母亲应该相信自己（比许多专家）懂得更多。父母要尽量亲近抚摸婴儿，别让婴儿哭、要吃就给、要抱给抱、严禁打骂、多顺应孩子的要求、凡事鼓励、切勿沮丧孩子、尽量不设规矩、想方设法使孩子快乐……一言以蔽之，抚婴育儿要带着“丝绒手套”来宝爱。这与中国“棒头下出孝子”的育儿传统可说是南辕北辙。

　　斯波克倡导的新方法应了时势，遂大行其道。美国率领盟国战胜了法西斯后，民气和国力大振。当年千余万退伍军人意气风发，在国家退伍军人扶持法案的支持下，重建家园、重返学校、白手创业，充分发扬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品格素质，成就了美国历史上罕见的杰出一辈。以他们的颠沛经历——往往没满二十岁就赴疆场，许多手足挚友不得生还，他们对战后出生的幼儿，情感自然特别强烈。加上他们在经济成长下拼搏，收入超出上辈许多，满足子女要求的能力也大有长进。斯波克“新育儿科学”同这样配合的环境，真是一拍即合。

　　斯波克倡导的价值理念和方法，替孩子松绑，使得其中内在丰富潜质优异的得以自由驰骋，乔布斯、盖茨还有许多人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各领风骚。不过这个方法后来被过度延伸，一发不可收拾，却是始料不及的。对此我们不难理解，因为中国也有相似的变迁。三十年前，上山下乡知青苦熬十年后回城，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知识、收入、手段都大有改善。这辈人痛惜被浪费的青春，满怀补偿子女的舐犊深情，以至倾向于娇纵子女的逻辑，和美国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任何一种新理念、方法、工具或系统应用，有效性都有其限度，过了合理的度就会走向负面。人们现在认斯波克为“被惯坏一代”的教父，多少有欠公允。不过另一方面，从“婴儿潮”开始，美国民众确有“铁饭碗”的期待（generations of entitlement，这里把entitlement译成铁饭碗，试图揭示其真实含意）。超支消费，无视积蓄，在行将退休之际不实际地要仰赖政府等等做派，与他们父母辈的扎实、自律、谦谨相比，其不相称的程度令人震惊。

　　过度呵护，像带着丝绒手套在打理脆弱的“盆栽”那样，孩子不但在学习上得不到乐趣，球赛得不到乐趣（球赛往往不论输赢，奖牌每人有份，以免引起挫折感），交友没有乐趣，甚至对生活也失去了真正的乐趣，他们常常因为不能得到“足够的幸福感”而怪罪父母。

　　不少中国留学生，我也一样，初到美国就观察到，美国中小学生，简直就像我们“文革”期间的“工农兵学员”，作业少，考试随意。要是功课稍多考题略难，不但学生不满意，家长也会来抱怨。记得有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一位在PTA（家长-老师联合会）任职的家长，竟控诉老师在测验卷上用红笔批改，因为红色改错，对孩子心理会造成刺激。评分不可太严，最后不打分了事，于是搞得老师乐得放水。遇到不太努力或者稍微迟钝点的学生，老师多半会很有技巧地“哄”道，you are unique（与众不同），意思似乎在说，（你虽然算术或其他没考好，）但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我曾经很纳闷，美国不是世上最有竞争力的国度吗？难道这样混到毕业的学生，到了市场上老板也会容忍，以“与众不同”待之不成？更何况，在全球化泛滥的今天，竞争无论是来自中国还是韩国，大家不都得比比谁更unique 吗？在每家父母的眼里，孩子不但 unique，而且是最 unique的，然而，这和教育何干，与就业又有何干？

　　其实用不了到市场上，孩子上了大学时就会见颜色。无论小中学教育质量如何，美国的大学尤其是研究所的水平在全世界真无出其右，那里的原创突破能力，以及栽培和诱发学生天性、禀赋、领导才华的能力，远居全球之冠，这是丝毫不能低估的。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学会（南加州）会长）